"七妹,此生我定不辜負你!"事后,表哥含情脈脈地把孫用蕃擁在懷里。
花前月下,濃情蜜意,孫用蕃笑語盈盈,"表哥,我無論如何都要讓爹爹應承我倆的親事!"
孫用蕃篤定生米已煮成熟飯,就算表哥如何家貧如洗,爹爹亦會心軟同意他倆的好事!
然而,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,死過一次的她,只能獨自吞下苦果面對人生絕境。
圖中|孫用蕃
一、出身名門遇情劫,屈身下嫁做繼室
1934年的某個良辰吉日,是孫用蕃的大喜之日,以三十六歲的年紀,鳳冠霞帔,嫁與張廷重。
鳳冠之下,孫用蕃強顏歡笑,聽著房外的熱鬧,想起自己情竇初開的那年,她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兩大巴掌……
孫用蕃的心里在滴血,自己作為總理孫寶琦的女兒,出身名門望族,居然落到如此田地。
父親孫寶琦一生娶了一妻四妾,育有8子16女,個個都品行端莊,使得京城內的豪門大戶都爭著跟孫家攀親,甚至有"孫家的女兒大家搶"之說。
排行第七的孫用蕃不但相貌出眾,而且富有主見與交際手腕,還有著這樣的出身,即使到后期家道中落,畢竟家門的底子在那里,是根本不愁嫁的。
然而如今她卻屈尊嫁給惡習纏身又帶著兩個孩子的張廷重。
這可全都是拜她一段難堪至極的青澀戀愛所賜。
17歲那年,孫用蕃愛上了出身貧寒卻英俊的表哥,用情至深的兩人私訂終身,甚至偷吃了禁果。
孫用蕃愛得不留余地,滿心歡喜地等著心上人來提親,想著和表哥一起夫妻恩愛到白頭,然而現實是殘酷的,一向注重用聯姻的方式來穩固自己地位的孫寶琦,對此極力反對。
即便拗不過父親,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孫用蕃也固執的非表哥不嫁,于是她跟表哥約好服毒自盡殉情。
可當從來沒經歷過人心險惡的她,一心要與表哥共赴黃泉時,怕死的表哥認慫了,他反悔了。
他狼狽不堪地逃走了,跑去孫府通知孫家人,叫他們趕緊把這個服了毒的孫七小姐弄到醫院去。
孫用蕃被救活了,可金枝玉葉的孫七小姐,忽然間成了一個笑話。
就這樣,一個青春少女像被掏空了靈魂,面對背叛的恥辱、對愛人的憎恨,她又能怎麼辦?
她只能咽下恥辱和心碎,絕望地熬著日子,于是大煙成了唯一的慰籍,至少云吐霧間,尚且有丁點的快樂。
看她這副樣子,父親也不再寵她,再加上後來家道衰落,上門提親的人越來越少,她嫁不出去只能待在家里,終日無所事事,這一待就錯過了最好的年華,一直到了36歲,才得以與張廷重談婚論嫁。
縱然孫用蕃本身也許沒那麼想嫁,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結婚生子,讓她看起來像個怪物。
可是,她的家族,顯然又不允許她過于下嫁,還好這時候張廷重來了,給了她一個邁得過去的台階下,雖然是做填房,但張家是望族,至少門當戶對,何況她的已經36歲,再經不起任何蹉跎。
婚姻的到來讓孫用蕃重新燃起一絲希望,她用豪華的鋪陳,歡迎著新生活。
一切,都貌似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,然而,很快,她就發現,她剛到手的幸福,其實充滿了暗礁。
二、繼女張愛玲冷眼相待,想方設法扭轉局面
結了婚的孫用蕃雖然對張廷重并不十分滿意,但是年老色衰的她似乎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了,不管怎樣,她終于不用再待在家里忍受閑言碎語,為自己找到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角落,她定然是要好好珍惜的。
張家堂屋里掛著一張女子畫像,身穿白色洋裝,皎好的臉龐頂著一頭時髦的卷髮,勾人的眼眸直溜溜地環視四周。
"這女子是誰?"孫用蕃問丈夫。
"是我媽媽。"門口傳來一個尖銳卻不容置疑的聲音。
孫用蕃轉身,看到一個的女孩,正值敏感別扭的豆蔻年紀,跟自己身高相仿,原來是14歲的繼女愛玲。
"你是愛玲吧,你媽媽氣質真好。"孫用蕃努力地表現出自己和善的一面,生母拋棄她,她心里的痛苦是常人難以承受的,孫用蕃想努力做好一個繼母的角色,給予這個孤傲的女孩一些人間溫情。
"我不稀罕你的違心討好,真心實意地講壞話我也不怕。你就不要白費心機弄什麼虛情假意了,我不是小孩子,對我沒用。"張愛玲坦白話狠,讓人受不了。
"愛玲,不要太無禮!"廷重拍桌大喝。
"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孩子,去到外面不吃虧。"孫用蕃趕忙打圓場。
張愛玲斜睨了她一眼,跑了出去。
孫用蕃心里雖很是沮喪,但她想愛玲厭她,或許是對后母的成見與對生母的緬懷,她仍愿相信,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。
新婚第一日,就是一場搶白,以后少不得硝煙四起。
日子如流水一天一天地過,可日子久了,孫用蕃終是嗅出了異樣。
走在弄堂里,人們總是不停地打量著她,不時低語幾句。
輾轉反側的夜晚,孫永芳推醒身旁沉睡的廷重。
"我過去的事,想必你是知曉的,你心里怎麼看?"
"過去的事都過去了。"廷重翻了個身又跌入睡夢。
第二天午飯時,孫用蕃看兩個孩子還在院中,便重提昨晚的事。
"不知是不是我多心,總覺得街里街坊看我的眼光,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其實我也明白人們的意思,我只是看重你的想法,你會不會介懷我以前的事?"孫用潘認為夫妻間挺重要的是坦誠,大事小情講清楚,好過同床異夢。
廷重松了口氣,說:"這是哪里的話,誰沒有過去?我怎麼會介意,從今往后我倆好好過日子便是。"
聽到廷重真摯的回答,孫用蕃心里豁然開朗。
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冷笑:"世上竟有人這般自抬身價,不知這是我母親娘家的弄堂,當真以為自己是女主人,想被人嚼舌根,也要看清楚有沒有人知道你是誰。"張愛玲的聲音不高,卻字字如刀。
"住口!你回房思過,午飯不許吃了!"廷重動了怒,喝責張愛玲。
張愛玲倒一語點醒了孫用蕃。這左鄰右舍根本不知道她是誰,只知以前張廷重的妻子叫黃素瓊,還為他生了一對兒女。
張愛玲比孫用蕃年幼22歲,卻對人情關系如此洞若觀火。知她父親的痛處,知她繼母的軟肋,知周遭人的閑言心思。
孫用蕃看了看呆在那不吱聲的張廷重,大聲喊道:"我必須要搬家。"
告別了那條回憶逼仄的弄堂,張家遷入新居。從黃素瓊娘家的弄堂搬回李鴻章的舊宅,她遣散家里前任女主人留下的老仆人,換上自己新挑選的侍從,把前夫人的畫像換成密友陸小曼的油畫瓶花。
搬家之后,孫用蕃便把心思都放在討得丈夫的歡心上。
不過在這件事情上,孫用蕃倒沒費太大的勁,許是老天善意的安排,她和張廷重的契合度極其之高,兩人一起躺在煙榻上吞云吐霧,消磨掉無聊沉重的時光,一起感受大煙帶來的虛幻快樂。
不過張羅搬家后,孫用蕃也開始掌握了張家的積蓄和開銷。張家眼看著已是坐吃山空,張廷重沒有工作,自己和他又嗜好吃大煙,總有一天金山銀山也會揮霍一空。
于是孫用蕃決定親自打點家中財政,從今往后,張家上下量入為出,克儉克勤。
家中日益衰敗,但想到正值青春年華的張愛玲喜歡漂亮的衣飾,不能過于制約她打扮。
孫用蕃看張愛玲與自己身材相仿,便將自己早年的衣裳裝了一整箱,送給她。
這些衣服是孫用蕃在孫家做小姐時穿的,面料上好,沒穿過多少次。當年家底殷實,衣裳自是換得勤,稍不中意,就扔在一旁。現如今生活拮據,只能先讓愛玲將就著穿。
孫用蕃將箱子交給愛玲時,以為她會有一絲感動或欣喜。
沒想到張愛玲望著那個箱子,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,兩行清淚奪眶而出,霎時崩潰。她狠狠地瞪了孫用蕃一眼,跑出門去。
出乎意料的,張愛玲竟沒說話。孫用蕃以為這姑娘有什麼不悅,總會尖嘴薄舌地講出來。可這一次,她一言不發。翌日,穿著孫用蕃的棗紅色棉袍,去上學了。
過了很久,孫用蕃收拾書桌時,無意中看到張愛玲在紙上寫的一段話:
她只能在繼母的統治下生活,揀她穿剩的衣服,穿一件黯紅的薄棉袍,碎牛肉的顏色,穿不完的穿,就像渾身都生了凍瘡。冬天已經過去了,還留著凍瘡的疤-是那樣的憎惡與羞恥。
孫用蕃的心像被洗劫了一番。
張愛玲的生母在她4歲時便棄之不顧,自己出國。孫用蕃心疼她幼時缺少母愛,竭盡全力讓她接納。
因為自己前半生已夠凄惶,后半生有個所謂的家,總還愿精心經營。不光是為張愛玲,更為自己。孫用蕃不想再度淪陷在嘲諷恨意之中,委曲求全。
張愛玲把所有善意都曲解成惡毒和殘忍,用她尖酸刻薄的話語,把孫用蕃的耐性和仁慈都消磨殆盡,所以孫用蕃徹底放棄了,不再想讓她接納,也放棄了接納她。
結婚三年,孫用蕃費盡心思以求張愛玲喜歡,現在放下了,心理總算得到解脫。
然而生活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,正當孫用蕃卸下負累,準備輕裝上陣時,黃素瓊回來了。為了女兒的前途,她特意從國外回來,想帶女兒出國留學。
分別多年,張愛玲尤為想念母親。母親回來后,張愛玲自然開心得很,天天往母親的住所跑,就連張廷重的臉上也多出幾分喜悅。
對此,孫用蕃很是心慌,張廷重和黃素瓊之間就算再沒有感情,他們還有兒女,遠比自己和他尚處于飄搖狀態的感情深厚牢固多了。
如果哪天自己被舍棄了,也無人牽掛,從此孤苦一生。每每思及此,孫用蕃的內心就變得煩躁不安起來。
而張愛玲執意要出國留學,留學費用不菲,家道今非昔比,她總是只顧自己,與她母親別無二致!
"對財對人,皆由你定奪。"孫用蕃還是想明白,愛是掌中沙,握緊是徒勞,不如放手。
廷重對張愛玲留洋一事斷然拒絕,對舊愛避而不見,讓孫用蕃心頭欣慰。至少廷重知她、惜她,這就足矣。
"爹爹,媽咪回來了,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。"張愛玲嬌嗲地挽著廷重說,余光卻是瞟了孫用蕃,不動聲色的挑釁。
對于張愛玲的喜怒哀樂,孫用蕃已無動于衷,更不會顧及她顏面,孫用蕃冷口冷面地講:"你母親離了婚,還要干涉你們的家事,果真難以割舍,當初何必離開?若是放不下,為何不回來?可惜遲了一步,回來也只有做姨太太。"
張愛玲沒見過繼母嚴詞厲色的回擊,一時愣了神,眼底泛起更深的惡意,說:"你知道漢語里什麼叫續弦嗎?弦斷了,怎麼可能續得上呢?到底是別人的影子罷了。"
正所謂了解,就是知道對方心底的痛處,痛在哪里,張愛玲知道黃素瓊是孫用蕃的痛處。
孫用蕃揚手摑了張愛玲一耳光。
張愛玲本能的要還手,孫用蕃一路銳叫,揚言張愛玲打她。
一場原本屬于繼母和繼女的沖突,成功地被孫用蕃轉移到張廷重的身上,事情以張廷重暴打并關押張愛玲,張愛玲半年后伺機出逃告終。
一個巴掌,孫用蕃打退了幸福生活的所有潛在危險,打跑了永遠不會和自己一條心的張愛玲,打退了和前妻更接近的小姑子,打散了王素瓊在張廷重心里僅剩的念想。
留下的是一心一意的丈夫和體諒自己的繼子。
三、直面慘淡的人生
揮金如土,坐吃山空,等來的無非是破敗。
1948年,張廷重賣掉上海的最后一棟房產,靠著收青島的房租維持生活。
1949年,孫用潘和張廷重搬進一個14平方公尺的、比他們家以前傭人還不如的房子,從名門顯貴變成落魄老人。
所幸時間不長,1953年,張廷重在上海去世,享年60歲,那時候他的前妻定居倫敦,他的女兒遠赴香港,陪伴他、照顧他的只有孫用蕃。
這個14平方公尺住著孫用蕃的小房子,後來成了繼子張子靜的棲身之所,依然被張子靜視為可以落葉歸根的家。
1986年,孫用蕃去世,鄰居們提起這個老太太,全是溫暖輕快的語氣,雖然不富裕,但她過得很優雅,皮膚也白皙。
和鄰居共用一個保姆和廚房,打點熱水,沖點芝麻糊,很喜歡小孩子,經常給他們糖果吃。寫在最后:
隨著時光的流逝,孫用蕃漸漸看明白了很多事,即使張愛玲在文中多次描述她的兇惡,她也坦然接受。
她說:"張愛玲成了著名作家,如果是受了我的刺激,那倒也不是壞事。惡名罵聲沖著我來,我80多歲的人了,只要無愧于心,外界的惡名我認了,一切都無所謂了。"
家庭的瑣事,哪怕世上最高明的律師,也理不清。相比冷冷清清逝于異國他鄉的黃素瓊和張愛玲,孫用藩的人生也許沒那麼壯闊,但至少她收獲了俗世的幸福,對張廷重而言,孫用蕃的陪伴,至少讓她不再孤單。
人生本來就是個多面體,不同的場景里必然遭遇不同的應對。面對此起彼伏,隨時摧毀自己幸福人生的危險因素,沒人甘做等死的困獸,于是那奮起一搏,落在不同立場的人的眼中,便是不同的解讀。
我們總要面對種種評價,好的或壞的,與其糾結在別人的指責里,倒不如爭取現世的安穩平和。